假日,去苏州。回来的路上,在十全街临街的一家玉雕工作室的橱窗里,看到摆放着一堆大大小小的和田籽玉,体如凝脂,温润有方,极为好看。“金生丽水,玉出昆冈”,昆仑山流水哗哗,在漫长的激越中,一条千回百转的河流,玉石经过无数次的冲刷、涤荡,自我打磨,生命中那些固有的棱角、锋利,才终于一点点失去,变得浑圆。
圆,在中国文化中的一个重要精神原型,它与中国人的宇宙意识、生命情调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也是揭示中国艺术生命秘密不可忽视的因素。
“圆”的本字为“员”,古人俯视一口鼎,看到鼎口呈浑圆形状,于是创制了“员”的甲骨文,后该字“员”的本义渐渐消失,篆文遂为其加上边框变为“圆”。小到石子击水漾起涟漪,大到苍穹之中星辰轮转,世间的“圆”无处不在,然古人却只以国之重器“鼎”之形来定义“圆”,如此看重,是否因“圆”本就是个神奇的存在,能生发出无限哲思?
古代钱币,内孔为方,外沿为圆。一般人看来,无足奇怪,而细考深究,倒也体现着古人对“圆”的崇拜。方者,天;圆者,地。《淮南子》有云:“戴圆履方。”即是头顶苍天,脚踏大地之意。以此推之,有了钱,便有了天有了地,有了事情的完满,有了人世间的一切。金钱在人类社会中的作用可见一斑。
如果将方圆推及到人生,方为方正,是端平正直,品行不阿之意。圆为圆通,不偏不倚,谦谨明性。如果把圆看作圆满,那就是事情的完满无缺了。
《红楼梦》刻画宝钗之圆融、刘姥姥之圆熟、凤姐之圆通令人叹服,那句“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更堪绝唱。然万事过犹不及,圆满太过就成了“圆滑”。古人常说外圆内方、智圆行方,虑事虽须有“圆”的周备,但行事也必少不了“方”的原则。“圆”有“圆”的智慧与雅量,妙如“山中高士晶莹雪”;“方”也有“方”的个性与风骨,贵若“世外仙姝寂寞林”。
玉石雕刻中的很多作品,圆圆的,滑滑的,讲求手感。概括成一个词即:圆润。看上去很圆,摸上去有方——随你怎么想去吧,反正不含贬义。
说到圆润,玉的特点就是温和、细腻、纯净如水的高洁、光而不耀的润泽,加之久藏于地下的岁月沉淀,使它更具不急不躁、琢磨切磋的品性,和“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的质感。古时有太极思想,讲究阴阳之道,女属阴,而中国人眼中美好的女性,就综合了这些阴柔化的审美特征,如同是玉的化身。故而形容美女,才有“亭亭玉立”、“如花似玉”、“小家碧玉”这样的词。
可贵的是,玉的圆润,却同样让人感受到坚硬与力量。在开发玉石时,玉要琢要磨,那么以玉为比拟的、对于人的锤炼,也是要经历切磋琢磨、时时修整,在知识中学习与反思、在经验里磨练与光润。“艰难困苦,玉汝于成”,玉永不服输、坚贞不屈,君子同理,唯有经受住艰难困苦的磨砺,才能有所作为。
“孤轮独照江山静,月穿潭低水无痕。”佛家禅者重圆,把月比轮,以心比月。南泉画圆吐露禅机,云门借圆比喻“尘尘三味”。盘圭和尚有偈:古桶底漏,天地一轮。桶底漏了掉了,只留下一个空圈,天地就可包容其中。禅者将圆看作一种心境,故以圆示人,与世人把圆看作具体的事或物相比,也许更为灵妙一些,妥切一些。
还有,生活中一些圆的果实,会在时光中慢慢皱缩,但不会很快干瘪,会一直保持着淡淡的芳香。比如,香橼。
艺术简介:许军展,九三学社社员,高级宝玉石鉴定师,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市作协会员,青年文学家徐汇区秘书长,上海市职工文学创作研讨会网络文学组组长。第三届上海海派玉雕文化协会宣传部长、中国神工奖作品集系列文字编辑、编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