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船激烈震动了一下，郑和从遐思中回过神来。船头传来一片吆喝声，不一会侍卫押上一位头戴儒冠、身着玄衣的中年男子。男子脸面白净，隆鼻大眼，神定气闲，腰间悬一宝葫芦。两眼与郑和沉着对视，毫无惧色。郑和分析来者当是一位儒医。”这是苏州著名老照片收藏家、作家谭金土遗作——长篇历史小说《大明海医》中的情节，讲述的是郑和与小说主人公陈良绍初次相逢时的场景。
昨天，《大明海医》在苏州图书馆首发，向世人讲述了曾随郑和下西洋的苏州名医陈良绍的故事。而这一切，要从谭金土无意间发现的一方墓志铭说起。
随郑和下西洋的苏州医生
明永乐年间，郑和率二万七千余众，历时近30年，行程百万余里，七下西洋，访问30多个国家，是一个具有世界意义的伟大历史壮举，留给后人一笔宝贵的历史文化遗产。在辉煌的海洋之旅背后，郑和随行的队伍中有一个立下隐秘之功的群体，这就是“海医”。苏州名医陈良绍，即是其中一员。但多年来，他的事迹湮没在历史长河中，未见于任何文献资料。
2002年的春天，酷爱收藏的谭金土到苏州当地的一个古玩商人处寻宝，古玩堆中的一方墓志铭碑刻引起了他的注意，因为用料不是常见的泥砖或青石，而是上好的澄泥。但他最终决定将其买下，却是因为上面刻着的一句话“永乐中膺荐使海外诸国”，一位大明海医的故事也就此揭开。
谭金土研究认为，陈良绍随郑和下西洋的理由充分：首先，陈良绍生活的年代与明代永乐年间郑和下西洋的年代相合。陈良绍墓志铭中说他“生于洪武丁卯(1387)十一月廿四日，卒于正统戊午(1438)十月十五日，享年五十有二”。谭金土认为，郑和七下西洋起于永乐三年(1405)，这年陈良绍18岁，郑和下西洋终于宣德八年(1433)，这时陈良绍46岁，离他去世相差5年。陈良绍的生活年代正好与郑和下西洋的年份相吻合，也就是说，郑和七下西洋正是陈良绍生命的旺盛时期。
其次，郑和下西洋的起航地在太仓刘家港。郑和下西洋的船队多达200余艘，人员多达两三万人，费钱粮数十万，前后历时近30年，是轰动全国特别是江浙闽沿海地区的政治、经济大事件。据考证，郑和曾多次来苏州置物选人。这样的事件对陈良绍这位家庭富裕，又“性坦夷，不为外物累”的年轻人来说会产生巨大的影响。
而在郑和七下西洋的两万多人的队伍中，除大量熟悉水性的江南卫所的水军官兵外，还有大量江浙闽一带的火长、船师、水手、民梢、星相师、通事、医生等专业人才。史籍记载，随船队下西洋的医生有188名。苏州地区早就对外开放，浮海营生的人才辈出，是郑和选才的首选之地。谭金土在考据中发现，随郑和下西洋的苏州地区有名姓的人物有4人，分别是太仓卫所的副千户周闻、熟悉番语的昆山人费信、常熟的医官匡愚、太仓沙溪的儒医郁震。因此，陈良绍名列其中也是很自然的事。
谭金土分析陈良绍墓志铭中“膺荐使海外诸国”一说，可知陈良绍所出使的海外不是个固定的国家，而是许多国家。在陈生活的时代，也只有郑和所率的大型船队才有实力往返“诸国”。另外，陈良绍前妻的父亲是太医院医官韩公达。韩公达当年就在郑和下西洋调派的人员之列，或许就是他将陈良绍举荐给了郑和。
墓志铭碑刻信息还显示，陈良绍的祖先是南宋时从温州前往苏州负责茶盐专卖的官员，后全家迁至苏州。陈良绍的高祖陈天佑、曾祖陈原善都曾在苏州做医官，他的父亲也是医生，陈良绍继承了家族行医的衣钵，成为苏州城里的一位名医。
为温病学派开了实践和理论先声
征召随郑和下西洋的医生有一个特点，他们很多都来自江南水乡。事实证明，郑和船队征召江南一带的医生随行，是有远见的，这些医生在平时的医疗实践中积累了丰富的水乡地区治疗瘴疠疾病的经验，又善于一路上搜集海洋岛国的草药偏方，为确保船员战胜各种疾病立下了汗马功劳。
据考证，在郑和下西洋的27800人中，医官、医士有188人之众，占船员的比例达150：1，远远超出明代军队军士与随军医生的17300：1到1000：1的比例。
郑和七下西洋有去有回，并没有发生大幅的减员现象。以有明确来去人数记载的第三次下西洋统计来看，这一次郑和率27000余众，于1409年10月出发，经过马六甲海峡，远抵非洲西海岸，并在锡兰打了一仗，于1411年7月返航归国，据《明实录》记载，归来受赏的人数为20754人，约减员6300多人，减员比例为23%。而这些减员的人员并非全部死亡，有的留在了马六甲官厂守卫基地，有的因种种原因暂留海外，有的因船只遇风浪倾覆等不可抗力造成人员失踪，实际减员约在5000人，减员比例约为18.5%。
而对比几十年后的麦哲伦环球航行。他们于1519年9月出发时共有5艘船270人，1522年9月返航时只剩下了一条船18个人，很多船员死于坏血症和热带传染病，减员高达93%。麦哲伦的船队中也配备了4名医生，但减员人数比例却远远高于郑和船队，且有3名医生病死。据海洋学家统计，在16世纪至17世纪的200年间，西方各国死于坏血病的海员高达100万人以上，死于热带传染病的则更多。
按照这个对比结果判断，像陈良绍这样的医生在郑和庞大的船队中起到的作用是非常重要的。同时，随同下西洋的江南的医生带回了热带雨林岛国的大量药材，丰富了中国的中医药宝库。可以说，他们的海上医疗活动为明代后期发源于苏州的温病学派开了实践和理论先声。
耗时20年写就50万字
经过数年研究，谭金土于2005年撰写了《苏州儒医陈良绍墓志铭研究报告》一文，并参加了在南京召开的“纪念郑和下西洋600周年国际学术论坛”，这引来了中央电视台《纪念郑和下西洋600周年》纪录片摄制组的采访，也激发了谭金土对大明海医的更大兴趣。此后，谭金土搜集专题资料，研究大明海医们的历史，于2007年撰写了万字论文《海医下西洋》，并在马来西亚举办的“世界华人华文论坛”上发布，受到广泛关注。与会者称赞：这一冷门课题开拓了郑和下西洋研究的广度和深度。
受到鼓舞的谭金土，以惊人的毅力和耐心，广收博览国内外有关郑和下西洋的文献资料，研读天文、地理、医药、海图、钱币乃至占星八卦等古籍，先后游历马来西亚、新加坡、印度尼西亚等东南亚8个国家，熟悉诸国沿海地理，体验当地风土人情，丰富创作素材，开始撰写长篇历史小说《大明海医》。经历20年漫长岁月的创作，2022年8月，谭金土在身患癌症、忍着剧痛的情况下杀青50万字的《大明海医》。
该书以史实与想象相结合，以陈良绍与医助蔡缥缈的经历、遭际、情爱作为主线展开，描述了众多大明医生为郑和下西洋开展睦邻友好的对外交流活动作出的突出贡献，展示了600多年前郑和下西洋这一生动、鲜活、神奇的历史画面，赋予传统中华医药悬壶济世的理想和呵护生命的实证。
作为江苏省作协会员的谭金土，曾经出版过百余万字的作品，具有相当丰富的写作经验和成熟写作技巧。在《大明海医》中，他采用了传统的章回体来谋篇布局。这种叙事结构特别注重故事性，每个章回，都要构思一个(或者数个)故事，而且要环环相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给予文本更加丰富的变化和张力，最大限度地牵引读者的注意力，满足读者的猎奇心理，引起读者的情感共鸣。《大明海医》以郑和下西洋的时间和海船航行的空间为经纬，讲述了造宝船、组乐队、战海浪、虏海盗、治怪病、漂孤岛、救野人、建医局、开商埠、立新王、结盟国等一个又一个精彩的故事。
这些故事与马欢《瀛涯胜览》、费信《星槎胜览》、巩珍《西洋番国》、罗懋登《三宝太监西洋记》不无关系，但大半是谭金土的艺术虚构，“海医们在下西洋的过程中具体是怎么做的，又做了些什么，历史文献中缺失，且在地方史料中除了几个冰冷冷的名字外鲜有具体记载，为创作《大明海医》提出了合理想象的要求”。在取材上，谭金土特别注重故事的传奇性，给读者以新颖新奇的刺激，如海医救下尸头蛮、银针定身御医身、医船探秘龙涎屿、妈祖护佑脱海难等等，带有异国风情和志怪成分。
谭金土对郑和下西洋也有着自己的理解。他认为，郑和下西洋与西方航海家的关键区别在于，西方航海家基本是以海盗的面目出现，他们以侵占异国领土、杀害土著异族为手段去征服，而郑和下西洋是以国家的名义，高扬睦邻友好的旗帜，带给邻邦的是中国精美的瓷器、华丽的丝绸。虽有武力做后盾，但那只是为了自卫，从来没有占领异国的企图。特别是下西洋的船队每次都精选了医术高明的中医师，除了船队海员自身的健康需求，一路上还为他国的百姓和王室成员治病，造福当地民众，传播中医文化。
新书发布会上，江苏省作协副主席、苏州市作协主席、苏州大学学术委员会主任王尧表示，《大明海医》塑造了以陈良绍为代表的一批中国海医形象，为读者展示了郑和下西洋的历史风情以及中外文化的交融，在大力推进“一带一路”的今天，从中仿佛可以看到先人的跋涉和薪传不绝的精神之火。南通市委宣传部原副部长徐仁祥说，谭金土用《大明海医》揭示了郑和七下西洋这一中国封建社会时期宏大的国家行为。它通好他国，怀柔远人，是文明之旅、和平之旅，是中国历史上和平外交的典型、对外开放的代表。这些，对当代中国社会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