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9日20时30分，和老师张政再次告别后，曹婕滢和伙伴们依依不舍地走出苏州市公共文化中心(苏州市文化馆)的下沉广场，三五成群地消失在夏日的晚风中。
这是2024苏州美育大学堂之“品苏·夜课堂”夏季班尊巴舞班的最后一次课。过去的两个月，每逢周四，90后学员曹婕滢便从办公室来到夜校，和30多位年轻人一起“学艺”。
白天上班，晚上“学艺”。时下，上夜校正成为苏州流行的一种新的夜生活——“品苏·夜课堂”夏季班报名日的当天，峰值5万多人在线抢课，其中声乐课和竹笛课10秒便被抢光，尊巴舞课与美妆课15秒告罄……1分钟内，24门课程5000多个名额全部被抢光。学员中，80后、90后占了八成。
在苏州，缘何夜校能打败“灯红酒绿”，成为中青年人中最时髦的夜生活?近日，记者深入走访了场馆、教师和学员。
报名学尊巴舞要拉“抢课群”
今年夏天，“品苏·夜课堂”上新尊巴舞课。“尊巴(zumba)”一词起源于哥伦比亚，本意为“快速运动”，它融合了桑巴、恰恰、雷鬼、探戈等多种舞蹈形式，是一项具有动感和活力的时尚健身方式，但在国内仍属于小众。没想到，40个名额瞬间秒光，让尊巴舞老师、资深健身教练张政也为之惊讶。
为了抢到这门课，曹婕滢和3位同事拉了一个“抢课群”，分享抢课攻略、定时互相提醒。“报名时间是晚上8点钟，我们定好了7点55分的闹钟，还在群里互相艾特，如果还没反应立刻打电话过去提醒。”曹婕滢说，一到时间，她们就点击了报名链接，一共4个人抢课，3个人抢到。“当时我看了一下，一共40个名额，我排在第二十二名，两位同事分别排在第十九名、第三十六名，还有一位同事卡了一下才进去就没抢到。”这场“抢课大战”，让第一次接触夜校的曹婕滢大吃一惊。上一次这么拼，还是抢假期火车票的时候。
能抢到一门已是幸运儿，更多人只能“望课兴叹”。“品苏·夜课堂”夏季班开设了24门课程，相较于2022年9月刚开办时已增加了近5倍，招生人数也多次倍增，依然赶不上年轻人的热情。也因此，苏州市公共文化中心(苏州市文化馆)管理部部长向旻的电话一直响个不停，多是来电咨询夜校能否扩招或增开班级。
“品苏·夜课堂”公益免费课程火爆，“江南艺周末”美育课堂普惠性收费课程也同样火热。今年8月中旬，“江南艺周末”美育课堂第三期普惠性收费课程开始报名，8门课程秒光，另外10门课程也在1个小时内就报了八成名额。“美妆课6节课才150元，一节课90分钟，比市面上培训班的价格低十几倍。”学员陈静说，通过美妆课不仅学到了美妆的技巧，还认识了全新的自己，激发了自己对美的追求和对生活的热爱，可谓收获满满。
而相较于市场上价格不菲的健身课、艺术培训课，价格实惠乃至免费的夜校课出勤率反而普遍更高，基本都能保持在95%以上。每次课前，总能见到一些年轻人在教室外啃饭团、吃快餐，有的座位边上还放着刚买的菜。夜校里还有不少年轻宝妈，这个暑期，向旻经常看到有人索性带着年幼的孩子一起来。每次开课，一些没有抢到课的市民还会来到教室外，看看是否有没来的学员，他们好进去补个缺。对此，向旻一语道破：“培训机构的学生往往是迫于考级应试压力，父母逼着学。而夜校没有考核，学员是出于兴趣，学习劲头分外足。”
其实，夜校在苏州的走红，从2022年就开始了。今年年初，苏州大学夜校正式上线，这是江苏省首个开设此类课程的高校，学校官微发布消息后，12小时内报名人数达千余人。紧随其后，各政府部门和单位加入这一波热潮，苏州市人社部门推出家门口“技能夜校”，苏州团市委牵头推出苏州市青年夜校，古吴轩书店推出章园夜校……从民间到官方，苏州夜校的热度正在逐渐升高，吸引着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参与。
性价比高、放松身心还能交友
夜校为什么突然火爆?又为何吸引了这么多年轻人?除了超高的性价比，更多的还是因为轻松、减压的氛围。
“平时大家工作压力都很大，下班后来到这里，共同跳起一支舞，虽然技法还不成熟，但是那种愉悦感是无可比拟的，可以得到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放松。”在曹婕滢看来，上夜校是一种“反内卷”的生活方式，既利用了闲暇时间，也是给自己充电，“做热爱的事情，能够给自己注入正能量，同时也能把能量传递给身边的人。”
“我上夜校是想尝试一下不同的东西，挖掘一下自己的兴趣爱好。”90后学员路慧敏报了“品苏·夜课堂”夏季班声乐(小合唱)课。“上课的感觉很好，老师也知道我们上了一天班有点累了，常常会跟我们开一些小玩笑，尽量把我们情绪调动起来。因为合唱是一门需要调动情绪的艺术，如果情绪很低落的话，歌声就没有那么高昂。”路慧敏说，当全身心投入，进入状态后，仿佛是在与自己的内心对话，精神在另一个维度得到放松。
“其实我不是带着扩大社交圈的心态来的，而这种‘去功利化’的心态为我收获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路慧敏说，课间休息时，她会和周围的同学讨论发声的要点，结束夜校的课程后，也会和同学们一起聊上课的感受，“很有趣，也很开心。”如今，她和一位要好的同学已经约好，一起报名“品苏·夜课堂”秋季班的课程。
苏州市文化馆原副馆长、苏州市舞蹈家协会原主席于丽娟认为，青年热衷上夜校的现象并非偶然，“当今社会年轻人工作节奏快、生活压力大，上夜校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释放压力，满足精神需求;同时，发展兴趣爱好也能激活年轻人自身多方面才能，提升社会竞争力。”
当路慧敏在教室里高歌时，“江南艺周末”美育课堂成人洞箫班上的聂荣杰正在重拾40年前的音乐梦。这位50多岁的公司老总一直有个心结：如果当初父母没有因为学业而反对他继续学音乐，或许他也能在音乐道路上有所成就。如今，在夜校重新“学艺”，他找回了久违的“青春感”，好像回到儿时，带着满意的作品，期待老师的表扬。时隔多年，他发现自己吹得还不赖，这让他乐了好几天。10节课之后，他入选了“江南艺周末”首期课程结业汇报音乐会，并且独奏、合奏了多个曲目。
“夜校给我带来的不仅是艺术上的进步，更重要的是唤醒了过去的梦想。”在聂荣杰看来，“短短10节课，好像打通了中断的40年。即便现在不能成为音乐家，我也能带着儿时的梦想迎接未来。”
很多人在夜校里“重新养一遍自己”，弥补孩提时“想学而没学”的遗憾。洞箫班授课老师，苏州市笛箫文化研究会副会长、秘书长蒋小飞发现，很多成年人想从零开始学一样乐器，却又经常自我怀疑。这让他觉得自己身上多了一份使命感：“通过我的教学，弥补学员们过去的遗憾，让他们在往后岁月里多一门乐器做伴。”
“夜校长红”追求的是可持续
在我国，群众艺术教育长期存在“两头热中间冷”的问题——少儿艺术教育火热，老年大学如火如荼，中青年艺术教育却鲜有人问津。如何让中青年人走入文化场馆?苏州直击这一痛点。2022年9月，苏州市文化馆主动延长服务时间，开办“品苏·夜课堂”，向18岁到55岁的中青年敞开大门。
第一年的“品苏·夜课堂”仅初具雏形，开设了苏绣、拉丁舞、尤克里里、小提琴、瑜伽5门课程，每个班8到15人不等，覆盖学员数量92人，远不如外面热门培训机构的人流量大。2023年是“品苏·夜课堂”的一个重要时间节点，其课程首次分为了生活时尚和传统文化两大板块，增设到了15种，还同步推出了“云上·夜课堂”在线艺术课程，包括古谱诗词、古筝、琵琶等，点击量超过7万。由于参与市民的整体满意度高，出勤率高，取得良好社会反响，“品苏·夜课堂”被评为江苏省文化馆公共文化服务“十佳项目”。
“网红”彰显的是一时，而“长红”追求的是可持续。为了解决供不应求的问题，并不断提升文化服务质量，苏州市文化馆还开展满意度测评、教师教学过程监管，对受欢迎的点位和课程进行分析研究，探索将更多优质课程辐射到更多区域点位。今年上半年，苏州市文化馆对“品苏·夜课堂”进行提质扩容、提档升级，共推出36门课程，既有非遗手作、激情舞蹈、健身养生、小合唱等热门课程，也有美妆、健身广场舞、艺术疗愈等潮流课程。他们还试点总分校模式，联合常熟市、吴中区、高新区等区县文化馆，同步开课，将市民夜校延伸至百姓家门口。
“除了文化条线的兄弟单位之外，在市场上已经有了一定品牌知名度的专业机构乃至有才艺的个人也主动找到我们，比如苏州德馨艺术学校、资深摄影师孙杰等，希望能够加入夜校，来为更多中青年人服务。”苏州市公共文化中心副主任李慧洋告诉记者，“江南艺周末”美育课堂已吸引了20余家社会艺术培训机构、工作室、才艺达人参与，在全市主要休闲街区、商圈、图书馆、咨询中心、商场等热门场地，打造了20多个教学点。今年上半年，“江南艺周末”推出50门美育课程，带领700多名学员一起走进文艺世界。
夜校的红火，折射出当下年轻人对丰富文化生活、提升技能本领的现实需求。然而，记者在采访中也发现，目前各地夜校发展水平参差不齐、收费标准不一，部分夜校存在师资薄弱、教学质量不稳定、供给不足等问题。李慧洋表示，夜校要顺利地持续办下去，需要政府部门对夜校办学加强引导、规范管理，需要寻求全社会的合力、整合跨领域资源，创建一个更加多元繁荣的学习型社会。
